【三良】怎麼看都是任務失敗了吧?-1



  美國什麼都很大。這是三井壽對這個國家的第一印象。

  高樓大廈、巨大的漢堡套餐、喝不完的碳酸飲料(真的喝完可能會胃脹氣)、大到不知道能裝進多少人的休旅車、高的誇張的宮城的朋友們。

  這位是羅伊,中鋒,二米一,宮城介紹道。這個在左手臂刺上不知名符號的非裔男子,用不冷不熱的眼神看向三井。

  三井抽出緊握著安全帶的右手,擦了擦手汗,回握住對方,友善且迅速的打著招呼。比起認識彼此,他此時只希望對方把兩隻手都好好放回方向盤上。拜託眼睛看著路,你可是在開車。

  他還沒來得及將手收回,坐在隔壁綁著辮子頭的男人自動地將手握了上去,手勁之大,要把他的手捏紅了。

  「你就是Mitsui-san嗎!」男人學著宮城的語氣喊著他的名字,彆扭的日文,彆扭的稱謂詞。他不確定對方是誤以為學長是他的名字,還是這個光是手就比他大上一圈的身材魁武男子年紀真的比他還要小。

  「很高興認識你。」他們同時說道。

  在宮城的介紹下,才知道惡補日文的辮子頭是小班傑明,顧名思義有個同名的哥哥。兩人是重組家庭兄弟,誰知緣分就是這麼巧,雙方父母在交往中期分享到彼此的兒子名字時也是大為震驚,紛紛表示更愛對方了,喔他們簡直天生一對。  

  為了方便區分,身為弟弟的他被簡稱為班尼。兩兄弟也在同一支球隊裡,倒是年長的班傑明吃壞肚子所以沒辦法出來接機。

  雖然對大的班傑明很不好意思,但三井忽然覺得鬆一口氣。他總覺得這台車再塞一個差不多體型的壯漢,後座是不是幾乎要沒有生存空間了。

  開了近四十分鐘路程,車速漸緩,轉過一個彎,只見穿著打扮和班尼同款不同色的男子,牽著搖著尾巴同樣將期待寫在臉上的邊境牧羊犬正在一棟公寓外的草坪上等候著。 

  看來他們所說的宿舍就是這了,終於。沿途他們已經把能聊的話題都聊過一輪:打哪個位置的、幾歲開始打球、有沒有女朋友、你和良田怎麼認識的、嘿日本哪裡好玩?要是宮城住得再遠一些,恐怕要把他身家背景全都調查透徹。

  羅伊將他們趕下車,自己倒著車進入車庫。迎面而來的班傑明熱情地搭上他的肩膀,好像他們是認識多年的老友一樣,而邊牧則是奮力扯著他的褲管,流著口水討關注。

  這也是個巨人,是個就算拉肚子,也有辦法健康遛狗還流個滿身汗的巨人。他無助地看相宮城,對方則是捧腹大笑著,甚至作勢擦拭淚水。好極了,他時差都尚未調好,恐怕也真的預留給他補眠的機會了。三井頓時感到有些頭痛。

  冷靜些,三井壽,別忘了你此趟的目的。

  他用力搓揉著太陽穴,鼓舞自己道。這趟美國行除了履行隨口提起拜訪的承諾,更重要的是,他可是身負著更重要的重任——來自宮城家人的任務。

  鎖上車門,甩著車鑰匙加入他們的羅伊上前摟住宮城,然後遭遇肘擊,卻冷笑著和一旁的班尼隔空擊掌。班傑明還沒將手從他的肩上移開,直喊著肚子好餓,良田的朋友來,我們該叫披薩來吃。彷彿鬧腸胃炎的設定完全拋之腦後,根本只是懶得出門在裝病。

  儘管承受著班傑明半邊身體的體重、忍耐著那過分亢奮情緒的高亢音量、還有他那越發強烈的頭痛。三井搖了搖頭,聚精會神望向眼前這些人——這當中有一位是宮城的男朋友,美國行的真正目的就是得查出那個人是誰,然後盡可能地將所知資訊回報給宮城安娜,這就是他此趟的任務。

  奇怪他明明只是想要來美國來場免費住宿、還有個熟識地陪的小旅行,怎麼搞得像當起私家偵探了。





  接到宮城安娜的電話時,三井剛從復健科回來。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將左膝上的透氣膠帶撕下。殘膠留在皮膚上,只能在狀況變得更難以收復之前拔除。

  距離出發前往美國只剩下兩天半的時間,行李整理得差不多,倒是護照不知道丟到哪去了,明明上個星期還有看到。

  準備這趟旅行其實也沒花多少時間精力,至少心境上是如此。這是三井最後一年的暑假,可之於人生規劃上面並無明顯進展,膝蓋的舊傷還選在此時隱隱作痛。醫生指出生理上他並無大礙,舊的傷口沒有復發、也未見新的傷口。也許能將一切歸因於壓力造成的神經痛,這在三井這樣年紀的孩子身上很常見。醫生對三井夫婦解釋道。  

  他的建議是暫時休息一段時間,而三井的父母接受了這樣的提議。

  於是他被迫趁著9月的區域聯盟賽之際小作休息,最好是能到海外度假更是好的選擇,爸爸媽媽會贊助你機票的,不用擔心。

  才不是擔心那種事情,三井煩躁地獨自回到宿舍公寓。彎腰拖鞋的舉動竟顯得吃力沉重,X光照片與醫生的判斷中毫無異狀的膝蓋此時疼痛得令他冷汗直流。

  對此三井感到憤怒,他用力地踱步,期許這麼做也許能導正肌肉筋絡,結果只能是一陣哀鳴,延伸至尾椎與腦門間的疼痛。

  如果說是實際受了點傷還不至於這般恐懼。可怕的是不知名的疼痛,那樣猶如生長痛般的無法忽視與無法醫治,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然後還有什麼更可怕?三井想起高中無故荒廢的兩年時光,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懊悔與遺憾的滋味。 

  沖繩、濟州島、澳洲、美國,壽想去哪,有沒有對哪邊有興趣?媽媽的話語在腦中迴盪。

  他哪來的閒情逸致規劃行程度假,還不如建議他轉換跑道,也許治療師比職業球員更適合這個隨時會舊傷復發的身體。

  然後他想起了宮城良田。

  三井從地板上站起,蹲姿後的起身引起腳麻,但他不在意。宮城這傢伙不是在美國嗎?雖然他升學之後兩人就鮮少聯絡,頂多在宮城要前往美國前,籃球隊的大家(連同距離較為遙遠的赤木和木暮一起)久違的聚了一頓餐。

  他當時挨在安西教練身邊,沒怎麼注意聽宮城會待在哪間大學,僅在次年新年收過宮城的來信。郵戳的城市與擺明沒有要出遠門,只買了學校發行的明信片上,三井才第一次意識到宮城真的居然一個人在美國追夢。

  於是他從抽屜中翻找出了幾張書信紙,振筆疾書地寫下來意——最後一年的暑假來場為期三週的海外度假。人生也沒幾個機會去美國,不如趁你還在的時候去一下。

  他當然沒選擇如實招來旅行真正的動機,結尾處,三井寫上了自己宿舍的電話號碼,他們是這樣重新搭上線的。


  所以當聽到舍監通知宮城安娜來電時,三井一度還懷疑是不是誰聯合起來在惡整他的玩笑,高中學弟的妹妹怎麼會打電話給他。這層關係還真夠遠的。

  於是理所當然的,奇妙小劇場在腦中上演——宮城在美國惹到不得了的人物,捲入黑幫交易,慘遭綁架或勒索,甚至拿宮城遠在日本的家人安危作為威脅的老調戲碼。在接起電話前,他還如此深信不疑。

  「是三井學長嗎?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

  不去多想安娜為何有他的聯絡方式,畢竟兩天後要去美國打擾他們家哥哥整整三個星期,也該知道有他的存在吧。聽著安娜沒有重點地話家常,而不是劈頭就緊急又慌張地要他報警或向外交單位求救,看來宮城在國外並無安全疑慮。

  幾分鐘的談話中他得知了關於宮城家這些年來的相處模式。例如宮城半個月會打回家裡一次,通常是在星期天下午,最晚會是睡前。三井沒有把這些事情太放在心上,只是應聲等接著安娜滔滔不絕每一個的字句。

  也許有些事情要拜託他吧?三井心想。這哪有什麼問題,舉手之勞罷了,儘管說出口吧。

  國際電話費很貴,安娜說,他們說話的頻率並不高。大多時候她會把時間留給母親。這是在幾年前是她不曾想像過,卻暗地裡希望著的景象。與在國外追夢打拼的兒子通話,把握著半個月一次的關心。她看著帶著笑容捧著話筒的媽媽,跟著感染著幸福感。

  她從來不知道是什麼改善了他們那種壓抑著對彼此深刻的關心,卻什麼也不說、什麼也沒做的母子關係。然後她想,這都是阿宗的功勞吧。 

  阿宗是誰?三井問。他有點要抓不到此通電話的重點。

  安娜轉換語氣,「這些都先不管了,三井學長,有件事情要拜託你。」

  三井不自覺嚥了口水,果然宮城在美國出了什麼狀況了。

  可是為何不先找同樣在美國的流川或櫻木?儘管他們就讀的學校差了幾個州,但都認識那麼多年了......還是宮城不好意思向後輩求助?那再怎麼說還有個澤北呀。

  想到這裡,澤北榮治那耀眼到有點微妙讓人不爽的模樣出現在三井腦海中。遠赴他鄉共同打拼的同鄉,還是同齡人,怎麼說都是尋求幫助時的最佳人選才對。

  宮城完全不像是會把煩惱分攤給家人的類型,然後他的家人還將事情「拜託」給遠在日本的他。這一切選擇此刻顯得格外衝突矛盾,於是三井決定暫時停止猜想,先安靜聽安娜說下去。

  「雖然無法實際聽見話筒另一頭究竟都說了些什麼,但是從媽媽的回應,多少能推敲出來,阿良應該是在談戀愛。」

  「談戀愛。」三井重複道。

  「對。雖然他們講得不是很明確,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輕易地跟家人聊嘛。我也是聽了好幾個禮拜,才聽出端倪。」安娜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詞,「而且對象好像是男人。」

  「男人。」三井說。

  他想像著鬍渣滿面的肌肉猛男將宮城公主抱起來的畫面。他們手牽著手,身穿粉色短褲,甜蜜地喝著同一杯草莓奶昔;在下著雪的夜晚裡,壯漢突兀地又搞笑地依偎在宮城懷裡,看著浪漫愛情喜劇,餵食彼此甜得要命的爆米花,之類的。

  三井趕緊搖了搖頭,將詭異的幻想拋之腦後,並對此提出質疑。這麼著急又草率地向家人出櫃太不宮城良田了,這當中鐵定有什麼誤解。可是最終他還是找不到反駁的機會。

  都免費去異國他鄉麻煩人家了,看來也只能接受這樣的任務。

  「好啊,」他回予班傑明友善的微笑,拍了拍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我正想試試看美式披薩是不是跟傳說中的一樣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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